文/吴文
说重庆言子，听走马故事。今天这个龙门阵，与一句重庆言子有关：“瘟猪打老虎，打的尽是土。”老虎，乃百兽之王。自古以来，它就是山民们最大的生存威胁，人们也常常闻虎打抖、谈虎色变。因此，老虎也不断遭到人类的捕杀，以至于野生老虎濒临绝迹。1988年11月8日全国人大通过了《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》，禁止非法捕猎。现在，要一睹猛虎神采，只得去动物园看看笼子里面豢养的老虎。但因为身陷囹圄、空间有限，笼中之虎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威仪，一个个蔫头耷脑、垂头丧气的样子，成为了“落毛凤凰不如鸡、虎落平阳被犬欺”的生动写照。
重庆地界，很多年前也是群虎游荡之所，在历史文献中就有好几处关于老虎出没的记载。《巴县志》载有：“明万历十四（1586）年秋，重庆有虎入城。”“清康熙四十三年，虎入城。” “清雍正三年，虎入城。” 道光二十三年(1843年)的《重庆府志》中记载：“顺治三年（1646年)，大疫复有虎患。重庆当流贼残杀之后，几无遗民。顺治五年戊子大旱，群虎白日出游。”由此可见，当年山大王在重庆的猖狂程度也十分严重。当然，山大王再厉害，也会遭遇对手，那就是老虎。总的来讲，人们为了捕杀老虎，想了不少办法，其中有一种办法俗称“扮猪吃老虎”。“扮猪吃老虎”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二十六计，意思就是假装愚笨让对手轻敌后将其拿下。龙门阵摆到这里，我就来给大家讲一个猪与虎相斗的故事。
这个故事里面说的猪，既不是荣昌猪也不是太湖猪，既不是藏香猪也不是马身猪，既不是汉普洛猪也不是大花白猪，而是叫“瘟猪”。而这头瘟猪，也是托猪之名，其实是一个人，而且还是一个很不一般的人，有头有脸、有名有姓大号叫唐式遵。
唐式遵，四川仁寿人。曾任民国二级陆军上将、川军刘湘部队第二十一军军长、国民党第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、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、四川最后一任省主席。1920年唐式遵升任师长、1927年兼任重庆市政督办、1930年兼任渝（重庆）简（简阳）公路局局长。在重庆时，唐式遵有两处公馆，一处在沙坪坝山洞（现沙坪坝区山洞街道平正村33号），另一处在主城通远门附近（现渝中区金汤街80号）。唐式遵长得肥头大耳，平时温文尔雅、说话啰啰嗦嗦，缺乏军人的阳刚之气，故被人称为“唐二瘟”、“唐瘟猪。”说他是猪，他确实有点“面带猪像心头嘹亮，”说他是瘟，那还真有点来历。
唐式遵小时候志向远大，崇尚军人。父亲让他学文，他不愿意，慷慨激昂地说：“当今乱世，毛锥子何用？儿决心投笔从戎，博万户侯耳！”所以，读了几年私塾的唐式遵考取了四川陆军速成学堂。这个学堂在当时也是响当当的顶级军校了，同学中有刘湘、杨森、王瓒绪等人，后来这些人都成为川军大佬。当然，这些大人物不在今天这个故事之中，姑且按下不表。单说唐式遵，因为他念过几年半通不通的四书五经，导致其说话之时总是摇头晃脑，满嘴之乎者也，不管说话还是做事，总是文绉绉的绕圈子，一副磨唧唧、酸溜溜、瘟痨痨、病恹恹的样子。所以，学堂的同窗校友们就赠给他了一个外号“唐瘟猪”，讽刺他缺乏作为一个军人应有的豪爽与阳刚。
1920年夏，军阀混战期间，唐式遵以川军第一、二军前敌总指挥的名义入湘作战。面对威震中原的劲敌吴佩孚，唐式遵临阵踟蹰不前、犹豫不决，错失战机。在随即爆发的交战中，唐式遵率部迂回，意图与友军合围敌军。正当调兵遣将之际，敌军一个师旅忽然从侧面插入，将其打了个落花流水。唐式遵仓皇溃退，湘军趁势紧追，一口气撵到了渠县城下。而配合包围的友军李树勋部，正要率部对湘军发起反冲锋，不料得报，唐式遵兵败溃逃，后路已被截断，顿时军心大乱，川军几尽全军覆没。李树勋率了几个亲兵拼命冲破血路，总算逃回了渠县城中。李树勋逢人便大骂唐式遵果然是个“死瘟丧”，放任敌军抄袭后路，害得自己全军覆没。从此，“唐猪瘟”这个绰号更是传开了。
唐式遵打仗无能，生活中倒是很喜欢结交朋友，常常吹笙鼓簧大宴宾朋。他既喜欢别人吹捧自己，更善于溜须拍马逢迎上司。因此，从1920年至1930年，唐式遵升任师长、重庆市政督办兼公路局局长，在通远门附近的金汤街花重金购置了一栋二楼一底的宅子，取名唐公馆。
1930年春，时任川军32师师长的唐式遵，在公馆内大宴宾客。正当酒过三巡、菜过五味，宾主们兴高采烈、耳酣面热之际，忽然平地一阵狂风猛起，唐公馆内赓即盆倾瓮倒、飞沙走石。公馆外一棵大黄葛树也是一阵“唰唰唰”枯枝溅落、树叶横飞，悬于大门口的旗帜也在狂风卷动之下猎猎作响。
自古以来所谓：“云从龙、风从虎。”不期而至的狂风过后，打枪坝城墙外突然传来凄惨惶恐的呼救之声，墙头的值班士兵也不断发出阵阵惊呼。
见此动静，公馆内一干人等全都没了饮酒的兴致，齐刷刷走出大门，在院外引项观望。“墙上的，咋咋呼呼的吼啥子吼，天塌下来了嘛？”唐式遵胀红着一张猪肝脸，望着通远门城头上大声喝问。“报告师长！有老虎！有老虎！”回答的士兵虽然声音洪亮，但明显带着惶恐不安的颤音。“哈哈哈哈哈！区区一只老虎，有何惧哉？本将军杀敌无数，岂怕一大虫耳！” 说罢，唐式遵又是一阵狂笑，趁着酒兴，“噔噔噔噔噔”就跑步登上了通远门城头。众人听他这么一吹，暗暗哂笑：“你一个跑路将军，也敢声称杀敌无数？”但碍于情面，不好多说，众人纷纷跟着他上了城墙。
脸红筋涨的唐式遵在墙头举目一看，果不其然，一只斑斓猛虎身段修长、步子矫健，张开血盆大口，瞪着灯笼巨目，在一棵长满芽苞的黄葛树下或扑或蹬，似要上树捕猎。而高高的黄葛树顶，一名农夫正紧抱树枝摇摇欲坠，口中喃喃呼叫：“救命啊！救命啊！”唐式遵见状，朝树上之人大喝一声：“嘿！那位老乡莫慌，本将军来救你！”说完，唐式遵撸衣扎袖，“啪啪”两声，朝着自己的左右两掌各吐一叭口水，然后搓了几下，接下来双手“噼里啪啦”在自己胸膛、屁股、大腿一阵排打，还试着跳了两跳，似乎要飞身下城，来一个武二郎醉打白额虎！各位看官，唐师长做完这一系列过场之后，一伸手，咔地一声，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，一拉栓，人往墙头一靠，举手抬枪，左眼微闭，屏声静气，朝着下面就是“啪啪啪啪啪”连放数枪。随着枪声，老虎四周的地面灰尘斗乱、碎石纷飞。树下大虫虎躯一震，陡然一个猛虎回头，望着城墙就“嗷~~”地来了一声怒吼。本来要齐声喝彩的众人，见那猛虎浑然无事、毫发未伤，便硬生生地将那个已然吐到嗓子眼儿的“好”字吞了回去。“本将军明人不做暗事，一身光明磊落，从不愿背后伤人，现在用枪声将之呼唤回头，为的就是要和它面对面的较量一番！”唐式遵对发潮的枪法不以为意，对于失手竟然还可以说得如此峰回路转，可见瘟猪的秉性根深蒂固。他收回手枪，对身后的勤务兵说道：“去！把岗哨上那把机关枪给我拿来，本将军今日就要将这害人精就地正法，为民除害！”
勤务兵“嗨着嗨着”地把机枪搬了过来，架在墙垛。唐师长接过枪把子，双脚一叉，站了个八字桩，望着树下的老虎“哒哒哒、哒哒哒”就是一阵扫射。可怜那头百兽之王，瞬间就被炽烈的枪焰绞杀在黄葛树下。老虎被击毙后，唐师长又命令部下把老虎搬到中央公园（现渝中区人民公园）展览，一则供百姓参观，二则宣扬自己的功绩。
三天之后，唐式遵让厨师剖虎剔骨，请了城内不少达官显贵、富商名流，来唐公馆赴老虎宴。赴宴的宾客之中，有个商会的马会长，此人一身铜臭，善拍马屁，附庸风雅，爱做点打油诗，还常常引经据典讨好人。轮到他向唐瘟猪敬酒的时候，喝得二麻二麻的马会长吹捧道：“将军此次英雄气概，不免让老夫诗兴大发，特为将军赋诗一首：面对大虫心不跳，胆大心细枪法精，武松因醉才打虎，为民除害唯将军。唐将军的这次壮举，真正是应了那句老话：虎落平阳被犬欺呀。”此时此刻，唐式遵对别人的益美之词听之甚多，又加之酒精上头，对马会长的奉承话也半梦半醒，随口回应道：“哪里，哪里，乡绅们谬赞了！乡绅们谬赞了！”席散之后，商会的一位副会长乃奸恶之徒，说马会长将唐师长比喻成狗，借机想敲诈马会长。马会长这才醒豁过来，吓得来连忙找人说合，并登门向唐师长送上十条小黄鱼赔罪。唐式遵想到那天大家都在酒兴之上，现在人家带着金条来赔礼道歉，倒也不以为意，反而哈哈大笑道：“人非圣贤，孰能无过。小黄鱼唐某就不要了。尔以后说话，须当思之慎之！”此事到此为止，最终皆大欢喜，这也算唐师长唯一的豪爽耿直了一盘。
据有文字的记载，唐式遵所射杀的老虎，是重庆主城最后一次野生老虎现身，从此以后，重庆主城，再无虎踪。后来，民间就留下了“瘟猪打老虎，打的尽是土”的这个言子，用来嘲讽愚笨之人喜欢逞能但又抓不住重点的意思。因为这故事比较小众，所以知道这个言子的人也就不多了。（根据民间传说及有关资料整理而成）
【作者简介】吴文，国家一级演员，中国故事大王，重庆市文史研究馆馆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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